乱清

青玉狮子

都市生活

这倒霉催的天气。 京郊的八里桥博物馆中,关卓凡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翻卷的乌云,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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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征途

乱清 by 青玉狮子

2019-5-15 17:44

  三个人听了这句话,一时都楞住了,似乎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八嘎!”中冈慎太郎第一个反应过来,呛的一声,抽出那把不曾交出的村正长刀,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一直站在他侧后的张成林已经跨上一步,抵着他的后颈便放了一枪。
  砰然一声大响,中冈高大的身子向前一倾,一头栽倒,连带着将面前的案子都撞翻在地上。
  在密闭的餐室之内,枪声格外震耳,人人都觉得心头一紧,婉儿更是惊叫一声,脸色登时变得刷白,手里原本捧着的一只青花茶壶,失手落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坂本和西乡两个,齐齐站起,本能地将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刀已经被关卓凡“借去看一看”了。
  面色阴沉的张成林,转头望向剩下的两个日本人,手中那支“转膛六响”,依然冒着白烟。图林和屋子里的其余三名亲兵,也都拔枪在手,只等关卓凡最后的命令。
  “关侯爷!”坂本龙马的脸,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着,大声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一句两句话,还真难说得清楚。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写下来的那份大预言。
  “五年后,日本倒幕成功,改年号为‘明治’,明治维新由此发端,日本将开始崛起之路。”
  距离倒幕成功,还有五年,然而距离武装倒幕的发端。已经不足两年了。而明治维新一旦开始。日本的脚步就不曾停下——第四年。便会吞并琉球群岛;第六年,日本军队便会登陆台湾。
  对于这个宿命中的死敌来说,此消彼长之间,步步关键。这不是坐而论道的事情,亦没有坐而论道的时间,当断不断,则不免要反受其乱。
  到底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这本是说不清的一件事。不过潮流之下,形势比人强,这是有的。关卓凡并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杀了这两个人,就能逆转日本的大势,然而潮流将成未成之际,局面混沌难明之时,拔除一两个关键人物,将历史事件向后推一推,是做得到的。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苏秦的合纵之计。并不能改变六国灭亡的命运,然而如果没有苏秦。六国多半便会死得更快一些。
  这就是英雄对时势的改造,而坂本龙马,西乡隆盛,都算得上是这样的英雄。
  在关卓凡来说,把日本的崛起,拖上两年,一年,哪怕是半年,都是好的。当两个国家在历史的跑道上做你死我活的追逐时,每一天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相形之下,这三个日本人的性命,不过是浮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在日本的历史地位,就是他们的罪。
  只是这些话,既没有必要,也不愿意向坂本和西乡说起,于是他拿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来做遮掩。
  “中华上邦,威临四海,日本本为藩属之国。不思,以结上国欢心,偏偏阴蓄异志,希图强邦强军,想干什么了?”
  “关侯爷,你说日本是中国的藩属,有何证据?”西乡隆盛也大声问道。
  这又是说不清楚的一件事,不过若要强词夺理,亦不是没有话可以说。
  “汉光武的时候,于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光武赐以印缓。”关卓凡心不在焉地说道,“魏国的时候,也曾两次遣使至邪马台国,封卑弥呼为亲魏倭王,授以金印、紫绶。这些事,有没有呢?”
  “那时候我们日本还没有统一,几十上百个小国,即有一二受过中国册封,也做不得凭据!”坂本龙马接上了话头。
  关卓凡心想,这两个日本鬼子,明知死到临头还这样嘴硬,倒也算得上有几分风骨了。
  “那到了室町幕府的时候,总归是统一了吧?”关卓凡冷冷地说道,“足利义满有没有拜领过中国的冠服?再加上足利义持、足利义教,统共三位幕府将军,有没有受过中国皇帝的册封?”
  自然都是有的。坂本和西乡两个对望一眼,一时作声不得,最后还是坂本拿了一个说法出来。
  “那都是幕府所为,不曾有天皇陛下的旨意!”
  这倒像是是日本人的路子——有什么得益之处,便大家共享,若是有什么坏事,则往政府头上一推,总之天皇没有责任,日本也就没有责任了,与他们后世的行径,直是如出一辙。
  “什么天皇,我不认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中国的官员,现在日本既然归幕府管制,我自然是跟幕府打交道,岂容你们作乱。”
  “即便如此,那也应该将我们交给幕府处置。你既然做的是大清的官,怎么可以管到我们日本人头上?”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关卓凡淡淡地说,“何分中日?”
  这就是不讲理了。西乡隆盛看了看地上中冈的尸身,问道:“关侯爷,你是铁了心要杀我们了?”
  “西乡隆盛大人,你的那句诗,写得很好,不过后面还有两句,你自己也该当记得。”关卓凡叹气道,“洛阳知己皆为鬼,南屿浮囚独窃生——既然说求仁得仁,又怎么好意思独自偷生,让中冈君一个人走在前面?”
  坂本和西乡默然不语,心知关卓凡这句话一出,便再无回缳的余地。半晌,坂本龙马才低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将刀赐还。”
  这就是说,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做个了断。关卓凡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将面前的两柄小太刀,连鞘掷在二人脚下。
  “我敬重二位是个人物,特予成全!”他站起身来,拱拱手说道,“我就不送了。婉儿,跟我出去。”
  出了舱门,图林也跟出来一步。
  “爷,那个船夫……”
  “一并处置了,连那只艇子,也要凿沉。”
  “嗻!”
  待得回到了自己房中,转头看了看身后脸色苍白的婉儿,心下略觉歉然。
  “婉儿。”
  “老爷。”婉儿低了头,小声答道。
  “你一个女孩子,今天这一出,大约是让你受了惊吓,对不住得很。”关卓凡柔声说道,“不过你要明白,我这次出门,不是来吟风弄月的,你既然跟了我出来,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早些见识了,没有坏处。”
  “老爷,那三个人,是坏人么?”婉儿抬起头来,清澈的目光,看在关卓凡脸上。
  “不是坏人,是敌人。”关卓凡耐心地说,“就好比两军打仗,成千上万的杀伤,哪能说对面的都是坏人呢?这样的时候,没有好坏,只有敌我。本事越大的敌人,就越不能手下容情。”
  婉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老爷做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码头上仍是一片忙碌,都在替这支庞大的船队作补充,并没有人来交涉四个日本人失踪的事情。
  关卓凡心想,来交涉也不怕。他们坐了一只小船出海,谁能说就是到浦江号上来了?自己在哪里翻了船,也说不定。
  “徐先生,”他把徐四霖叫过来,做最后的叮嘱,“这一回你护送礼物去江户,我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我去美国,大约总要一年,等我回来,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办。一句话,日本方方面面的事情,我都托付给你。”
  “请侯爷放心,”徐四霖躬身答道,“四霖一定照足侯爷的吩咐去办。”
  到了第三天清晨,一切妥当,船队终于驶出了长崎港,开始真正横过太平洋的旅途。
  关卓凡的晕船病,好了两天,现在又犯了。不过这一次,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晚上,便自觉已经无事,心中欢喜,知道自己到底把这一关过去了。
  于是照着坐船的老习惯,绰了一把椅子,摆在船头的方向,去看墨斗沉沉的大海。清冷的海风吹在身上,更觉神清气爽。
  “老爷,”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舱中行了过来,将一件大氅披在他的身上,细心地替他把身子包了起来,“外面风凉,您当心冻着了。”
  “这倒生受你了。”关卓凡微笑着,在她温暖的手上一握,表示感激。
  “海上的风好大,”婉儿靠在他身后站着,痴痴地看着大海,轻声问道:“咱们是在往哪边走呢?”
  “这是西边来的季风,咱们自然是往东走。”
  “我在江阴,就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这许多星星。”
  关卓凡举头仰望,果然见到星空浩淼,银河璀璨。
  婉儿说得不错,他心想,前方的征途,正是星辰与大海。
  (第四卷《封疆大吏》,至此完结。)
  引子田纳西河畔的中国人
  最后一批货物从列车卸下、搬进货栈,叶茂在货栈门前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才觉得浑身酸痛。
  雨虽然停了,但铅云低垂,天色依然阴沉得紧。货场内的地面泥泞不堪,走得急了,不小心便能摔上一跤。
  叶茂此时的心情,便和这天、这地一般。
  他掏出一个雕工拙劣的烟斗——他自己的手艺,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悉悉索索地打开,露出里面暗黄的、快要发霉的烟丝,小心翼翼地捏了一撮,塞进烟斗,然后将油纸包重新包好,放回衣兜。叶茂不着急点燃烟丝——他身上也没有火石或那种一划就着的洋火——而是低下头,将烟斗凑近鼻孔,鼻翼抽动,深深地、长长地、贪婪地嗅着。
  他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国内那个干瘦的东家抽福寿膏的样子。
  顶你个肺。
  脸上湿湿凉凉的,叶茂抬起头,雨又开始下了。你老母,查塔努加这地方真怪,当地人说他们这里夏天不下雨,冬天才下雨,现在十一月,雨季才刚开始。雨大的时候,说是城外边的田纳西河的河水能一直漫到火车站来。
  叶茂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铁轨上。火车站,嗯,就是我屁股下坐的这地方。十一月,这是洋人的黄历,大清的历法,应该是十月吧,同治二年十月。洋人的黄历,就是……一八六三年十一月。
  叶茂来到美国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他的故事的前半段并不算新鲜。
  他是广东四邑人氏,今年二十三岁。十七岁那年,他离开家乡到省城投靠一位族叔。这位族叔安排他到一家海鲜酒楼帮厨。叶茂人很聪明。也勤力。帮啊帮啊地三几年下来就就升成了掌勺,他生性节俭,也没有什么嗜好,多少存下了一笔小款子。
  这时叶茂认识了一位海味铺老板的女儿。这位姑娘肤色虽然黑了一点,但模样倒很周正。叶茂一见倾心,你来我往几番,便立意非卿不娶,也自以为人家非他不嫁。于是酒楼的活计愈发上心。用度也更省了,只希望早点存够娶媳妇的钱。
  终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乃央他的族叔出面,自己正了衣冠、具了聘礼,上门提亲。
  孰料女家说道:世兄青眼有加,感激不尽。可小女已许了她三舅家的二小子,就是在洋行做“助理”的那位啦。
  叶茂晴天霹雳。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族叔怎样埋怨了他一路,只记得海味铺老板那种表面客气,实则愕然而鄙夷不屑的神情。
  叶茂搞不清楚到底是海味小姐移情别恋。还是人家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意思——自己从头到尾会错了意?
  总之,结结实实大病一场。差一点就缓不过劲来。
  病好后,广州是待不下去了。一则是伤心地,二来实在丢不起这人。看病请郎中花了一半积蓄,狠狠心,剩下的另一半积蓄倾囊买了一张去金山的船票。
  我要衣锦还乡,给那谁谁谁好好上上眼!
  就这样,叶茂在香港登上了赴美利坚的远洋海船,被那股席卷太平洋东、西海岸的淘金大潮挟裹着,来到了加利福尼亚。
  加利福尼亚是美国从墨西哥手里抢过来的。
  1846年5月,美墨战争爆发;1848年2月,和约签署,墨西哥投降——美国的战果是整整一半的墨西哥国土,包括加利福尼亚。1848年1月,战争还没正式结束,三藩市发现了金矿,战争刚一结束,淘金者便从世界各地汹涌而至。
  中国第二年才得到消息,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头一年只有几百人越洋而来,但一发不可收拾,到了1852年,全年超过两万人加入淘金大军。其中大部分都是叶茂的老乡,即广东台山、开平、恩平、新会,所谓“四邑”。而三藩市在中国人那里便有了一个“金山”的大号。
  淘金者太多,十来年下来,河床表面的金子——也即普通淘金者有能力淘到的金子——便所剩无几了。还想挖金子,就得打矿井,而这显然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所以,1861年——咸丰末年启程的叶茂,实在是赶了一个晚集。
  不知道是谁散布了“金山遍地是黄金,走在路上随便都能踢到一块狗头金”这种说词——确实有发了财的,但不是他叶茂。几个月下来,一无所获,再挖下去,就只好吃砂子了。
  只好再去做工。
  彼时在美华工基本集中在加利福尼亚州,而加利福尼亚的华工多是所谓“赊单工”,华人自嘲之“卖猪仔”,实质是一种半强制性的契约劳工。即贫苦人家无力支付旅途船票食宿,乃由洋行船东代垫,到美后做工从工资中每月扣还。契约劳工理论上是自由人,但放贷者会明里暗里通过各种途径对债仔采取强制或半强制措施,以求早日清还贷款。“赊单工”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
  叶茂还好不是这种情形。
  很快叶茂发现自己莫非天生做工的命?他聪明,勤奋,又有气力,手脚灵活,竟是做什么工都能很快上手;而且一年不到,连英语都可以简单听说了。因此,在金山的华工中,叶茂不久便成了一个小小人物。
  那个时候美国不管东边西边都在大修铁路,其中最重要的横贯东西的太平洋铁路也开始动工。这条美利坚大动脉由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共同承建,中央太平洋铁路西起加利福尼亚的萨克拉门托,联合太平洋铁路则东起内布拉斯加的奥哈马,两条铁路相向而建,最后在犹他准州(犹他当时还未正式加入联邦)奥格登地区的普罗蒙特利丘陵会接。工程浩大,西段要穿越内华达山脉,尤其险阻艰难,费工费事。
  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工人原以爱尔兰裔为主,但爱尔兰人懒惰闲散,使气酗酒,而且动辄要求加薪,稍不如意便以停工要挟,以致工程迟迟没有进展,中央太平洋铁路的老板急得头发一缕缕地往下掉。
  叶茂看出便宜,毛遂自荐,中央太平洋的老板将信将疑,姑且一试,给了他五十个工人的名额。叶茂马上召集同乡,抡胳膊撸袖子就上阵了。华工出马,高下立见,停滞的工程迅速向前推进,老板大喜,全权委托叶茂招纳华工事宜,多多益善!
  叶茂自觉已成为高级管理人员,春风拂面,意气风发。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已经往死里得罪了爱尔兰帮。
  爱尔兰人放出话来,要他好看。叶茂正在兴头上,根本不以为意,而且他在乡下的时候很食过几天夜粥(广府话:习武),真要打架,也没啥好怕,不论是比拳脚还是比棍棒,都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一天夜里,中央太平洋铁路工地上的华工工棚突然起火,叶茂见机得快,逃得一命,但他的三个工友却在睡梦中葬身火海。
  至此叶茂才知道,人家想的不是要找他打架,而是要他的命。
  爱尔兰人并未罢休,黑道上已经悬出了叶茂脑袋的赏格。
  加利福尼亚是呆不下去了。
  怎么办?
  回中国?这么一幅丧家犬的模样?想都不要想。
  那就——西边不留爷,爷往东边去,就不信没有留爷处!
  叶茂并不晓得美国到底有多大,就像他其实也并不晓得中国到底有多大。只是听说美国的京城在东边,大城市大多也在东边,总是可以讨到生活的。
  把一点细软打好一个小包袱,上路。
  叶茂先是南下,然后基本沿着美墨边境,折而向东。他请教过人,这样的好处是可以绕过内华达山脉,路好走一些。叶茂是修过西太平洋铁路的,见识过那无边无际的崇山峻岭。
  但愈走愈不对劲。不是应该愈往东愈繁华嘛,怎么愈来愈荒凉了呢?
  见到人烟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叶茂不止一次差点被印第安人杀死,以及不止一次差点被当作印第安人杀死。
  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只好一条道走到黑。
  那个时代,美国人的西进浪潮正澎湃汹涌,叶茂形单影只,逆流而上。在这条“东进”的路上,叶茂使用过那个时代已出现的所有的交通工具,当然,用的最多的还是他自己的两条腿。
  端的是千难万险。
  必须要说明的是,当时的美国人如果要从西海岸去东海岸,很少有人会选择叶茂这条路,一般是乘船南下,一直到南美洲的最南端,绕过合恩角,再折而向北,沿着美洲大陆东岸最终到达美国东海岸。
  但叶茂并没有“东海岸”的明确概念,他只是想“去东边”,走得又匆忙,于是糊里糊涂地走上了一条漫长的征途。
  总算看到像样的人烟了,叶茂开始转向东北。他听人说美国的京城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纽约,都在东北。
  还是不对头,而且愈来愈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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